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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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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生推門而入。

“舅舅。”

他輕聲喚道。

男人背對著祝生站在窗前, 挺直的身形,無一絲褶皺的西裝,無端顯得壓抑而克制。橫斜的光影交錯於他的側顏,帶出冷戾的氣質,夾在指間的香煙已經點燃,又寸寸成灰,火光映入深那對黑的瞳眸, 明明滅滅、起起伏伏。

祝生又喚了他一聲,“舅舅。”

靳寒川沒有回過頭來,他的嗓音低沈而沙啞, “為什麽你報的是R大。”

祝生輕聲回答:“……因為這樣可以多陪一陪舅舅呀。”

靳寒川側過臉來,瞥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地提醒道:“報志願的時候,你還和謝清讓在一起。”

“難道說早在那個時候, 你就已經給自己想好了退路——即使厭倦了謝清讓,他困住你、關住你, 讓你無法逃出去,你也還有一個靳寒川?”靳寒川笑得眉眼涼薄,“祝生,你說我是該為謝清讓感到不值, 還是該嘲笑自己?”

“一再受你作弄,一再為你心軟。”

祝生擰起眉心,“不是的。”

“不是?”靳寒川眉梢擡起,冷冷地嗤笑道:“從你口中說出的話, 到底有幾句是真話?我欺騙江籬,拿走了原本屬於你的股份,強迫你與她分開,住到我這裏。”靳寒川向祝生走過去,一樁又一樁地同他清算,“你找到傅昭和,這樣告訴他。”

他擡起一只手,捏住祝生的下頷,“……哭得楚楚可憐。”

隨即瓷白的膚色生出幾道不深不淺的紅痕,祝生擡起烏黑的眼瞳,潮濕的水汽氤氳開來,沾濕漂亮的眉眼,他幾近無措地說:“舅舅。”

“又要哭了?”

靳寒川垂下眸,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,他稍微加大手上的力度,薄唇輕啟道:“我真想看上一眼,你到底有沒有心。”

濃長的眼睫在姣好的面龐上落下淡影,如同合攏的蝶翼,撲閃而過。祝生抿住唇,而後握住男人的另一只手,緩緩擡起來放在自己的心口處,他的尾音輕顫,又帶著若有似無的泣音,“我有的。”

“是嗎。”

靳寒川不為所動,他低下頭,湊在祝生的耳邊說:“那麽……你的心裏又裝了多少人?”

“這裏。”濃郁的煙草味撲鼻而來,掩過淡淡的冷松香,噴灑在祝生耳廓處的氣息潮濕而溫熱,不再擁有往日的溫度。一只修長的手貼住襯衫,按在少年的心口處,靳寒川淡淡地說:“你的心裏有謝清讓,有傅昭和,甚至還有別的什麽人,卻唯獨沒有我。”

祝生搖了搖頭,“不是的。”

“我總是對你太過縱容。你不想留下,我便把你放走,你哭著撲進我的懷裏,我警告過你、推開過你,是你自己纏上來的,更何況……你一哭,我只能把你攬進懷裏,而不是給你所謂的懲罰。”靳寒川平靜地說:“即使我知道你並不是真正的無辜。”

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,打濕艷麗的臉龐,祝生抽泣著說:“對不起。”

“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道歉。”

靳寒川半闔著眼簾,緊盯著祝生,說:“我要的是你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祝生咬住唇,泣不成聲,“對不起。”

他低著頭,眼淚從兩腮滾落,濕漉漉的,宛如一枝驟雨打落的薔薇,美則美矣,單薄又脆弱,在風雨裏飄搖不息,光是沾上水跡的眼神,就已讓人為之憐惜不已,只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,視若珍寶,遑論此刻祝生哭得梨花帶雨,楚楚可憐。

靳寒川“嘖”了一聲,態度到底軟下幾分,“別哭了。”

指腹拭去祝生的眼淚,男人的語氣沒有什麽起伏,也平靜得過了分,於是顯出幾分隱忍的克制。靳寒川松開手,掐滅手裏的煙,側眸望著他,“你是不是拿捏住了,只要你哭,我就拿你沒有辦法?嗯?”

祝生無聲地搖了搖頭。

靳寒川收回自己的目光,略帶嘲諷地開口:“……即使這樣,我也不想放過你。”

他緩緩地說:“我失去過一次,所以更加不想放手。”

說完,他擡腳要走。

祝生追上去,從背後抱住靳寒川,“舅舅。”

靳寒川只是頓住腳步,並不搭腔。

祝生把自己的臉貼到他的背上,輕輕地問道:“你不要走好不好?”

靳寒川淡淡地回答:“公司還有事。”

祝生蹙起眉心,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自己左手腕上的傷痕,他安靜地看著靳寒川走出別墅,又逐漸走入沈沈夜色,直到最終再看不見。

“我真過分。”

祝生對自己說。

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,靳寒川不是留在公司,就是淩晨兩三點才回來,並且獨自睡在書房那邊,刻意地避開祝生。但是祝生知道,男人會在深夜悄無聲息地推開主臥的房門,站到他的床前,手指一寸一寸撫過自己的眉眼,而男人的指尖總是有著煙草味,以及濃濃的酒味,再不覆過去紅酒的芬芳。

祝生想了很久,終於下定決心,他輕輕地對系統說:“三歲,我不想再讓「傲慢」為我難過了,他不需要總是心軟。”

系統小心翼翼地說:“那、那生生你可別後悔哦。”

祝生托著腮心,有些心不在焉地說:“讓我哭幾天就好啦。”

這一天晚上,祝生洗過澡以後,沒有立即睡下。他坐在樓下的沙發上看書,外面起了風,把窗簾吹得四散著搖晃,連同水晶燈垂下的掛飾也“叮叮咚咚”的清脆作響,祝生放下書本,系統嘀咕著說:“生生,又要下暴雨了。”

祝生輕輕的“嗯”了一聲。

到了淩晨兩點,有人推開房門,祝生慢慢地從沙發上坐起來,望向肩上已被雨水打濕的靳寒川,“舅舅,你回來了。”

靳寒川脫去身上的外套,瞥了他一眼,而後漫不經心地問道:“還不睡?”

祝生回答:“我在等舅舅。”

靳寒川的腳步一頓。

“那一天舅舅問我心裏到底裝了多少人,我只是不停地哭,沒有告訴舅舅答案。”祝生把聲音放得很輕很輕,幾乎風一吹,就會散開來,“後來我想要告訴舅舅,但是再也沒有見到過舅舅了。”

說完,祝生擡起眸,稍微彎起來的眉眼動人到極致,而淡色的唇則是玫瑰汁水融開的顏色,他無比認真地說:“我的心裏,從始至終,都只有你一個人。”

靳寒川的眸色一深,“你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?”

“我知道我騙過舅舅許多次,我也總是對舅舅說謊。”祝生慢慢地扣住靳寒川的手指,他笑得眉眼彎彎,聲音軟得如同在向靳寒川撒嬌,他偏過頭問道:“舅舅只再信我這最後一次好不好?”

靳寒川沒有說話。

祝生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,黑白分明的眼瞳濕漉漉的,“這裏跳得很快。”

“……是因為你,只是因為你。”

靳寒川的眉頭微擡。

祝生的眼尾暈出桃色,又沾上瑩潤的水光,他笑著問靳寒川:“舅舅,我可不可以向你告白呀?”

靳寒川眸色沈沈地盯住祝生,過了許久,才狀似隨意地說:“隨便你。”

祝生扣緊靳寒川的手,目光不經意地看見男人發紅的耳根,鴉睫疏忽輕顫,他定定地望著靳寒川,“舅舅,我喜歡……”

話音停頓在最後一個字上,祝生在心裏悄無聲息地說:“「傲慢」不是主人格。”

擺鐘的時針、分針與秒針在這一刻全然止住擺動,時間停滯不前,世界陷入無言的沈寂。驟起的風將窗簾吹起,而水晶燈的掛飾彼此交纏,身形高大的男人才向面前的少年投來一瞥,他的動作、神色與眼神就頃刻間定格下來,祝生並不意外,他只是稍微仰起臉,在男人的薄唇邊落下一個吻。

“哢噠。”

靜止的時光只有須臾,甚至來不及好好道別。下一秒,狂風卷起窗簾,洶湧而來,“嘩啦”一聲,積攢已久的水汽傾盆落下,祝生沒有松開靳寒川的手,他擡起男人的手,放到自己的臉上,無聲地把自己沒有說完的告白說完:

我喜歡你。

狂風再次席卷而來,從指尖到眼角眉梢,靳寒川一寸一寸地化作灰燼,直至再尋不見。

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。

尚未睡去的傅昭和忽而似有所感地瞥向窗外。

手中的鋼筆才在書上劃上一道標記,墨水還沒有晾幹,傅昭和把自己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,擱置在一旁的手機響了一下,他漫不經心地望向屏幕上的來電提醒,深黑的眸底掠過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。

是祝生。

傅昭和接通了電話。

“……傅先生,我很害怕。”

倉皇失措的少年帶著哭腔向他求助,婆娑樹影形同鬼魅。風聲與雨聲讓這通電話變得嘈雜不已,而少年的害怕與無助卻讓傅昭和眸中的笑意漸深,他一面溫聲安慰著對面的人,餘光則覷見自己才在書本上劃出的那個句子——

美麗的東西有了過失,要不分青紅皂白地原諒它。

“不要亂跑,等我過來。”

傅昭和扶了扶金絲框眼鏡,眉眼帶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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